文/齐然
编辑/漆菲
土耳其的六个反对党总算达成共识,选出了挑战现任总统埃尔多安的人。
当地时间3月6日,反对党联盟推出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CHP)领袖凯末尔·克勒奇达若奥卢(Kemal Kilicdaroglu)为总统候选人。他将挑战执政土耳其整整二十年的正义与发展党(AKP,以下简称“正发党”)领袖、总统埃尔多安。
土耳其将于今年5月14日迎来新一届总统和议会选举,正发党领导的“人民联盟”与六个反对党组成的“民族联盟”早已展开全方位的激烈角逐。
克勒奇达若奥卢获得提名的一个月前,两场大地震使土耳其东南部成为一片废墟,并引发对政府糟糕的救灾反应和多年来低于安全标准的建筑的批评。然而,地震后的初步民调显示,尽管发生了灾难,埃尔多安仍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住其支持率。埃尔多安的强势作风,也让克勒奇达若奥卢看起来是个相当弱势的反对派领袖。在土耳其社会思变的当下,他能否撬动土耳其的政治版图?
反对党候选人是什么来头?十几年来,克勒奇达若奥卢一直笼罩在埃尔多安的阴影下。
现年74岁的他被一些外媒称为“甘地·凯末尔”,因为他身材瘦小,戴着眼镜,长相酷似印度圣雄甘地。但事实上,他的长相在土耳其中老年男性中平平无奇,如同你在安纳托利亚高原腹地某个加油站最常遇见的那种小老头。
外貌平平之下,克勒奇达若奥卢的家庭背景也非常普通。他于1948年出生在安纳托利亚东部的通杰利市(Tunceli),祖上有着阿列维派背景。
阿列维派是土耳其的宗教少数族群,拥有上千万人口,但从奥斯曼帝国到土耳其共和国时代一直不被主流逊尼派认可,颇受歧视和排挤。克勒奇达若奥卢承认自己是阿列维派,但通常回避这个问题。
克勒奇达若奥卢的父母育有七个子女,他排行老四。他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曾回忆,父亲虽是小公务员,但家中经济条件拮据,有时甚至要光脚走路上学。不过,克勒奇达若奥卢成绩优良,考上了安卡拉经济与商业科学院。1971年,时年23岁的他进入公务员系统,成为财政部的一名会计员。
此后他的生活似乎按部就班:在土耳其各地政治运动和冲突风起云涌的1970年代,他平安地做着公务员,其间学习了法语,后来赴法国深造,并被提拔为会计师。1980年的军事政变似乎也没影响到他。三年后他再次得到提拔,以技术官僚的身份进入财政部高层。从这些早期经历看来,克勒奇达若奥卢并没有鲜明的政治立场或站位,也并非热爱抛头露面之人。
也许因为这些特质,退出公务员系统之后,克勒奇达若奥卢在共和人民党中快速崛起。2002年,54岁的他第一次当选国会议员。但仅仅过了八年,他便成为领袖。
当时的党主席遴选中,手握重要派系的党内“大佬”萨夫(Onder Sav)力推克勒奇达若奥卢。政治分析家们猜测,他是看中这个留着小胡子的前公务员规规矩矩、易被操控。孰料上任一年后,克勒奇达若奥卢就将萨夫的派系成员全部清理出共和人民党的中央决策机构。
从缺少存在感的技术官僚,到土耳其历史最悠久的政党领袖,克勒奇达若奥卢一直以低调姿态示人。但在其任内,共和人民党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内部改革和转型。
曾几何时,共和人民党以官僚和精英著称,堪称是凯末尔主义司法人员、公务员和军人的专属政党。但在克勒奇达若奥卢治下,共和人民党逐渐放弃了这一形象,甚至改变了坚持近百年的政治立场。
比如,共和人民党曾坚持法国式的世俗主义,禁止在学校、政府机构等公共场所佩戴头巾和其他宗教标志。但克勒奇达若奥卢改变了这一方针,将党的社会政策调向更加多元开放。同样,该党也开始关注女性、年轻人和少数族群的权益话题。
有政治学者认为,克勒奇达若奥卢让共和人民党变得比从前要更为多元化。除了保留传统上强调世俗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凯末尔主义者,也加入了像伊斯坦布尔党部前领导人卡夫坦吉奥卢(Canan Kaftancioglu)这样为库尔德人、阿列维派和亚美尼亚人发声甚至为此被判入狱的政治人物。
多元化也促成了共和人民党和其他政治力量的联手。2014年,克勒奇达若奥卢力排众议,让共和人民党和极右民族主义政党民族主义行动党(MHP)合作参加议会选举,给正发党增添了不少压力。
2018年,共和人民党继续和包括“好党”(IYI Party)在内的几个保守主义政党结为“民族联盟”,在当年的议会选举中获得近200个席位,令正发党没能在议会达到简单多数。2019年他领导共和人民党和左翼的人民民主党(HDP)合作,拿下包括伊斯坦布尔和安卡拉市长在内的大量地方官员席位。
自2010年成为共和人民党领袖以来,克勒奇达若奥卢领导土耳其反对派已经超过12年了。2016年以来,埃尔多安的权力达到前所未有集中的程度,让反对党步履维艰。克勒奇达若奥卢虽无法撼动埃尔多安的地位,但在议会和地方取得的“战果”仍是显著的。
想挑战埃尔多安并不容易得知成为总统候选人的消息后,克勒奇达若奥卢在安卡拉的集会上表示,他将秉持协商与和解的理念治理土耳其,推动该国向恢复议会制过渡,“我们唯一的目标是带领土耳其走向和平与繁荣”。
2017年4月,土耳其通过公投废除了自1921年开始实施的议会制,更替为总统制国家。“民族联盟”承诺,将会改变“一人治国”的模式,把总统转变为没有政治责任的“公正”角色,废除总统发布法令以及否决立法的权力。
克勒奇达若奥卢还意识到,土耳其的经济与社会模式只有转型,才能走出现在的泥潭。根据2022年共和人民党大会中宣布的经济路线,一旦胜选,“民族联盟”将优先处理严重的通胀问题,并宣称将在两年内将土耳其的通胀率降至个位数。可以预料“埃尔多安经济学”推崇的低息、高通胀模式将被逆转。
此外,共和人民党将推动一个让金融资源向妇女和儿童倾斜的家庭保险项目。在克勒奇达若奥卢的主持下,反对党组建了一个多达70人的经济专家智囊团,希望提出一个结合环地中海经济带和产业升级并举的国家经济战略。
上述愿景听起来振奋人心,但想赢下埃尔多安,克勒奇达若奥卢仍将面对重重挑战。
其中一部分挑战,来自于其组建的反对派联盟。此前的3月初,“民族联盟”中的重要合作方、好党领袖阿克谢内尔(Meral Aksener)突然宣布退出联盟,并将矛头指向克勒奇达若奥卢,声称回到联盟的前提是推选伊斯坦布尔市长伊马姆奥卢(Ekrem Imamoglu)或安卡拉市长亚瓦什(Mansur Yavas)作为总统候选人。
伊马姆奥卢和亚瓦什是共和人民党内的两名“新星”。2019年的地方选举中,伊马姆奥卢作为名不见经传的政治新人,成功挑战了正发党的候选人,斩获了拥有最多资源的伊斯坦布尔市长一职。另一边,曾因民族主义行动党党员身份争议重重的亚瓦什则当选了首都安卡拉的市长。
四年来,伊马姆奥卢和亚瓦什通过市政项目、惠民工程获得民众的肯定。根据2023年1月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如果竞选总统,亚瓦什将领先埃尔多安十个百分点,伊马姆奥卢能领先六个百分点,克勒奇达若奥卢则小幅落后于埃尔多安。
有着土耳其政坛“铁娘子”之称的阿克谢内尔同样不可小觑。她出身政治世家,年轻时就进入过内阁,后来加入了民族主义行动党,在同其决裂后出走,成立了带有强烈民族主义倾向却反对正发党的好党。她吸引了那些既不喜欢共和人民党,也不喜欢埃尔多安的保守派选民。上述民调中,阿克谢内尔的支持率也超过埃尔多安近五个百分点。
去年年末,正发党控告伊马姆奥卢,将其以“冒犯选举部门”为由判刑两年并剥夺政治权利。伊马姆奥卢随即上诉,官司持续至今。对克勒奇达若奥卢来说,这一局面略为尴尬:如果伊马姆奥卢不幸成为“政治牺牲品”,将会让其更具民望,从而威胁到自己在反对党中的地位。
也许正是嗅到共和人民党内部的微妙局面,阿克谢内尔趁机就伊马姆奥卢和亚瓦什的地位问题向克勒奇达若奥卢发难,其用意更多在为自己以及好党争取胜选后的位置——比如副总统一职。
3月6日,在会见了多名共和人民党高层之后,阿克谢内尔宣布回归“民族联盟”,共和人民党也宣布将伊马姆奥卢和亚瓦什提拔为党内拥有实权的副主席。反对党联盟的内部权力博弈暂告一段落。
当前反对埃尔多安的“民族联盟”,可以说是一个大杂烩,容纳了各种政治光谱。除了共和人民党和好党之外,还有和正发党出自同门的伊斯兰主义政党幸福党,以及从正发党身边分道扬镳出来的,分别由前外交部长达武特奥卢创建的保守主义的未来党(GP)和由前副总理巴巴江(Ali Babacan)创建的民主与进步党(DEVA),以及老牌但处于衰落态势的中右翼政党民主党(DP)。
埃尔多安执政已二十年,民众的厌倦感增加,人心思变,尤其在经济危机和高失业率下年轻人的不满积聚,原本是反对党在本次大选中最可利用的资源之一。
然而,反对党联盟内部意识形态和利益的错综关系,依然成为掣肘。尤其是上届大选中得票超过10%的人民民主党,因其亲库尔德人立场,被好党坚决排除在“民族联盟”之外,让外界清楚看到反对派仍不够团结。尽管克勒奇达若奥卢力主中左翼的社民党路线,但“民族联盟”的议程实际上更偏向于好党所代表的右翼和民族主义阵营。
克勒奇达若奥卢的批评者说,他缺乏埃尔多安那样凝聚和吸引观众的能力,对后埃尔多安时代该往哪里走也缺乏清晰或令人信服的愿景。他的支持者则强调了他作为道德官僚的声誉。美国智库“中东研究所”土耳其项目负责人戈努尔·托尔(Gonul Tol)说,“克勒奇达若奥卢不是一个腐败的人。他希望以复兴土耳其民主来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这就是为什么他是合适的人选。”
接下来两个月,埃尔多安仍有大量机会操作他所擅长的外交和军事政策。克勒奇达若奥卢并不出色的支持率和反对派的内部分化,也为对手提供了连任的希望。
因此,就算正发党的执政因地震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质疑,埃尔多安也没有推迟大选。他公开宣称,相信选民会再次聚拢到自己身边,“我的民众会在5月14日做出他们认为必要的事情”。
标题:土耳其反对党推出候选人,想挑战埃尔多安依然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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