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奇谭》总导演:选片先选人,导演的三观不正会暴露在作品中

【文/观察者网 阮佳琪】

2023年开年,在中国动画诞生100周年之际,上影集团旗下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和哔哩哔哩联合出品的中式奇幻动画短片集《中国奇谭》横空出世,悄无声息开播后一集“封神”,迅速引发观剧热潮,在24万人参与打分后,斩获豆瓣评分8.8分的超高口碑。

6月23日晚,在第28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绽放”颁奖典礼上,《中国奇谭》摘得“最佳动画剧本奖”。本月早些时候,在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中国奇谭》总导演陈廖宇以短视频单元导师的身份现身,并在活动间隙接受了观察者网的专访。

近日官方消息称《中国奇谭》中人气最高的一集《小妖怪的夏天》即将推出大电影。在观察者网的追问下,陈廖宇始终守口如瓶,只透露电影内容不是剧集结局的延续,而是一个关于“小猪妖”的全新故事。

《小妖怪的夏天》

此外,众望所归的《中国奇谭2》也已经正式启动制作,陈廖宇表示,第一部的成功不能成为第二部创作时的“枷锁”,他们将回到制作第一部时的初心重新出发。团队也会更认真思考第一部时收到的批评和意见,进一步检讨改进,但不会因此捆绑住多元化探索的脚步。

陈廖宇说,《中国奇谭》是一部最接近导演们自我理想的创作,他认为比起复刻过去现有的成功,坚持自我才是更高级的“讨好观众”。

第二部的导演挑选中,陈廖宇表示他也将继续遵循“选作品先选人”的原则,因为他相信除了天赋教育、成长经历等会体现在作品中,创作者若有三观不正、品位不高的问题,同样会在作品中暴露无遗,“作品背后是人,两者是不会割裂的。”

在谈到动画电影好编剧更难找时,陈廖宇笑嘻嘻冒出一句“暴论”:“中国实拍电影的编剧又好到哪儿去了?”

他认为,因为动画作品的整体数量少,所以从比例上给人一种“动画编剧不行”的感觉,但实际上实拍电影的“烂片率”远远高于动画电影,“好编剧难找”是实拍电影和动画电影共同面临的难题,不存在谁更难的说法。

同时,他也不认同一部电影的成功主要取决于热门题材,“当某一部晦涩的故事不成功时,不是因为没选对题材,是导演没做好,叙事不到位,表达完成度不够好,文化功底不深,只是将失败归结于题材比较容易。一个讲殡葬行业的片子,听着就难搞还不吉利,但故事编好了照样受欢迎。”

作为本届上海电影节短视频单元导师,陈廖宇也谈到如今短视频的盛行,让视听语言有了新的变化,“原来只有坐在电影学院里头的人才能聊分镜头、剪辑是怎么回事,现在可能村口老大爷都在用手机剪辑视频呢。这是好事,只有语言掌握在更大多数人的手里,它的源泉才会越来越丰富。”

他认为,业内人士要敢于接受短视频对主流视听表达方式的冲击,“抗拒新事物的潜台词是什么?实际上是人对某种特权失去的恐惧。”

观察者网注意到,在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和上海电视节的多个场合上,与会嘉宾都不约而同地谈到了人工智能等技术给影视产业带来的机遇与挑战。

“如果是为了人类的进步,我为什么不能被AI取代呢?”与一些人表现出的诚惶诚恐相比,陈廖宇的态度显得特别豁达,“你面前的这张纸也在千年前取代了竹简,古时候的刻字工匠也被取代了,我相信今天你我的职业未来也终将会被取代,但我们肯定也有新的事情可以做。没有取代,社会何以发展,人类何以进步?”

《中国奇谭》总导演陈廖宇接受观察者网采访

以下为采访实录,观察者网就受访者的措辞语序略有整理。

观察者网:担心《中国奇谭2》会出现“续集魔咒”吗?有压力吗?

陈廖宇:要说没有压力那是假话,但是尽量调整。开始做《中国奇谈2》的时候,我也好,所有导演、参与者也好,我们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不要背上第一部的包袱。

我们内部要忌讳、要防止的一件事情是,不要过度总结第一部中所谓“成功的地方”,在意如何复制,再去讨观众的喜,这是我们要警惕的。不要去想第一部的结果,更多的是要想我们当时在做第一部时是怎么想的。

当时我们没想这么多,我们想的都是创作本身、作品本身、情感本身、生活本身,想的是如何把这种想要表达的内容、形式或者风格,尽量充分完整地完成表达。

我们(当初做的)更多的可能就在这里,其实并没有过多地去分析市场、受众还有各种类型的定位。如果做第二部的时候我们过多地去想这件事的话,等于某种程度上我们就变成了自己曾经反对的那一面了。

做第一部的时候,就是我们觉得整个行业或者这个专业创作本身应该要有自己的坚持和观点,就应该把精力和注意力放在创作本身,那么到第二部的时候,我觉得最应该坚持的还是这件事。

当然,第一部的成功我们也不能装作没有。一旦不过分地去倚重这种功利目的的时候,同时我们的心态也好了。万一第二部不那么成功呢?这个也要把它计算在内,我们是不是能够接受这个结果?会不会影响我们现在创作的初衷?

我们如果太在意成功与否,这个结果它一定会影响我们的创作心态,所以我们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不是说不在乎目的,而是不要让任何创作以外的东西去影响创作本身。

观察者网:之前第一季虽然整体质量获得了观众的肯定,但也有个别短片引发了争议,第二部的制作标准会受到这些影响吗?

陈廖宇:刚刚说我们不会太在意,去总结所谓成功的经验,但是我们会更认真地去思考那些批评的声音,或者说不同的声音。

批评只是表面上对一个事情的否定,其实赞扬也是,是表面上对一个事情的肯定,我们要更多地去思考那背后的原因。

一部片子被批评的时候,错误的总结是你认为它是不是题材不对,但实际上分析完了之后(发现),可能不是题材的问题,是叙事的问题,也许是美术的问题,也许是声音的问题,都有可能。那么我们要去认真地分析,去检讨这些问题是怎么产生的,在做第二部的时候可以怎么改进,但不会因此困住我们进行多元化探索的手脚。

做第一部的时候,我们也无法预计哪一集会受到更大的欢迎。所以说在做第二部的时候,我们尽量把之前出现过的每一个问题解决得更好,但不会因为某种类型的作品受到过批评,就不再去触碰了。

当然第二部在类型上,我们也尽量寻求和第一部在整体方向性上的不同,这都是一种突破,只要不是按照已有的成功经验去做,就意味着还有可能失败,还有可能被批评,我们要有这个心理准备。总而言之,不想为了得到一个很好的结果,我们在创作中缩手缩脚,变得具有目的性。

观察者网:您之前提到挑选第一部的导演的标准是蓄势待发,没有那么固化但也足够成熟能够承担动画创作。您认为好的导演是不是必须得做到两方面都兼顾,才能做出好作品?

陈廖宇:确实是这样。其实我还强调过一点,做第二部我仍旧遵循一个原则,我觉得一个作品的产生,有两个周期:你问我《中国奇谭》做了多久,我说两年,这是一个周期;但其实我还有一个观点,每一个作品还有另外一个周期,是从这个导演出生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跟他未来要做的这个作品发生关系了。

你的天赋、你受的教育、你的成长经历、你形成的趣味价值观,所有一切文化积累,在主观上讲,都会运用在未来创作的片子里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是,在被动上,你所有的问题也都会暴露在你的片子里头。

我们经常说某一个作品看完了之后三观不正,但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会自己认为自己三观不正?即使是我们公认的三观不正的人,他可能自己都不这么想,更不要说一个导演会在片子里去刻意表现三观不正、品位不高。往往人最大的最容易犯的错误,就叫不自知,所以我觉得一个最厉害的人不是能力多强势,而是自知的人。

那么回到我们这个话题来说,我觉得既然这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当我们去策划一个项目,去选择作品还是人的时候,首先是选择人。

我要努力地了解每一个导演,他的经历,他的想法、他的诉求、他的各方面,这样的话我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然后我帮助他更好的实现,而不是简单的说,我有一个这样的东西要做,他按我的要求来做,那不是《中国奇谭》的方式。

我曾经在一个演讲里头做了一页PPT,那页PPT一放出来所有人都会笑,因为它满屏都是字,都是“聊天”这俩字,然后其中悄悄地夹了“谈创作”这几个字。就是要形象的表达一下,我通过聊天,其实就是了解导演,这个是我特别坚持的一个观念,因为我觉得作品背后是人,两者是不会割裂的。

观察者网:在制作第一部的时候,导演们最崩溃的是什么时候?

陈廖宇:第二集《鹅鹅鹅》的导演胡睿就崩溃了好几次,哈哈哈。他是一个特别有文化底蕴,同时又非常谦逊的导演。有时候我们觉得人特别可爱的地方就在于,在我们看来他应该有足够自信的地方,他还足够谦逊。

比如说他开始做《鹅鹅鹅》的时候,他想突破一下自己,他想做三维的,但是你要知道他那个风格非常依赖二维手绘的那种独特性,可是他就想试一试用三维动画能不能实现这种状态,当然最后失败了。我们开玩笑说这已经成了他的黑历史了,我说哪天我要不要把你的三维测试画面拿出来给大家看一看?这是我们掌握的你的黑历史。

《鹅鹅鹅》

还有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版本的叙事分镜之前,其实还经历了3—4版不同的分镜。(他)也是在挣扎,人都是这样,当你很放松地创作的时候是一种状态,当有人告诉你,你现在在做一个很重要的作品,咱们这个作品要求很高,其实也会产生一种精神压力和负担。

他也会开始多想,我是不是要更多地去让观众理解我,让观众更喜欢,把这个片子做更轻松更好玩。他就会在分镜里头做出一些在我看来会让我觉得“这就不是你了”(的东西)。不是你的分镜不好,但是我认为你身上最可贵、最闪光的、最与众不同的那一面丢失了。

这个其实也在回答你刚才说,我们做《中国奇谭2》的时候,指导思想实际上在做第一部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在主观上地讨好观众,和坚持自我之间,我认为坚持自我是一种更高级的讨好受众。

就跟我们人跟人交往一样,我跟你交往我每天都夸你,每天见着你就拍你马屁,你头一天觉得挺受用的,两天以后你就烦死我这个人了。但是你跟我相处久了,就算你觉得我好像老跟你硬着干,但是你发现我这个人身上还有挺独特的东西,你会觉得咱俩挺有意思,我觉得创作也是这么一个状态。

所以经常有人问我“陈老师你作为总导演,你有什么用?”我说,这句中文很奇妙,既是一个问句,也是一个肯定句。问句真问“你有什么用处?”,肯定句是“你有什么用!”

我想我的作用之一可能就是帮助导演找到自己的位置,坚持自己的位置。有点像足球队教练,队员技术都很高很好,但是他在场上配合和跑位的时候,他自己有时候会迷失,不知道往哪跑,或者跑错了位置,那时候教练在旁边喊的就是让你回到你的位置上来。

第二个,正因如此,我工作当中还有一个最大的挑战,我不是面对一个导演,我还面对不同的导演,你要知道这些艺术家那都是很有个性的人,有的人是绝对不能接受别人的意见的,有的人也是很偏执的,但这些性格,都是我看中他们的地方,要是找一个人来很容易被我说服,那可能还不一定是我肯定的人。

对不同性格的导演,我要有不同的沟通方式,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也好,硬的软的都好,最终目的都是希望能帮助他做出一个最好的作品。

所以我们自己对《中国奇谭》的总结,不仅仅是大家给了我们多少肯定,我们可以这么说,无论好的坏的,《中国奇谭》都是我们这些导演们经历的一次最接近自我理想的创作。

(评价)真不好,你也不能赖别人,这回真没有人限制你,真没有人让你必须照着我说的做,那也是你自己要反思的地方,好的地方也是因为遵循了自己的内心,所以它是一次最接近创作者理想的创作,自然创作者要对自己的结果负责。

(咱们今天这个活动是上海国际电影节短视频单元,《小满》那集的导演周小琳之前也拿过这个奖。)

对对对,刚才也有记者问我,今天是不是看这些作者里头也在心里打算盘,看上哪个了。我开玩笑说我到处撩人,哈哈哈,见着一个好的作者我就两眼放光,我就想搞到这个人的联系方式我要去跟他聊,我要了解他。

我们《小满》的导演之一,周小琳,她就是上一届在上海电影节短视频单元里入围和获奖的导演,她是一个非常优秀而且具有那种自我独特魅力的导演,和陈莲华导演是一种很好的配合。

《小满》

我对她的直观感受更深的是,我在我的工作室里头给他们提供了一间拍摄《小满》的工作间,所以我每天到工作室都能看到他们的工作。但是一年的时间里头,我基本听不到周小琳导演的声音,她在不在公司,我都得悄悄掀起那个门帘才能看到。

一是因为她性格就是一个很柔和安静的人,二是因为拍摄这种真正的定格剪纸动画,可以说比绣花还要安静和有定力。每天她就是坐在那,用镊子去操作那么小的小人,分了很多关节一点点摆,必须是连呼吸都要调整,我觉得像修炼一样。所以你看到她那个人的时候,她拍出这样的作品,你就会联系上。

作者和作品的气质很符合,这是一种。也有一种让你很惊喜的是,作者和作品完全是两码事的。

还是《鹅鹅鹅》的胡睿,大家看的时候一定觉得这导演是那种特艺术家范儿,特深刻,是不是还有点高冷?但是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健谈、谦逊,而且很好玩的人。他是我们所有导演里头应该说是最受记者欢迎的导演之一,我已经算能说的了,他的话你还得给他刹车,他聊起来之后可健谈了,就和看他的作品的时候不太一样,这也是有意思的地方。

问:《中国奇谭》每篇篇幅都不长,在短视频传播都在追求短平快的时候,要如何在这样的作品中注入个人思考?对我们未来的动画制作呈现方式会有哪些影响?

陈廖宇:短视频也好,视听语言也好,你看我们说视听语言,后面两个字是语言,对吧?语言有一个特点,它不是哪几个专家坐在屋里头编出来的。经常有人会感叹现在网络时代有很多语言,网络化语言发生了变化,有的人心里其实不太接受,但是你会发现这件事你是挡不住的。

为什么?语言有一个词,叫约定俗成。甚至有一些字的读音,我们上小学的时候他是这么读的,现在改了,我小时候都叫角(jué)色,现在好像叫角(jiǎo)色,这也是对的。这个属性没有什么道理,就是大家都这么说了,语言只要达到了交流目的,它就是成立的。

那么回到短视频,实际上我觉得它带来的最大的变化或者冲击,就是对视听语言注入了一些新的活的时刻,它一定会影响到所谓的主流视听表达方式,因为所谓主流的视听表达方式从何来,它也是从生活当中来的。

我开玩笑说,短视频实际上对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人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原来只有坐在电影学院里头的人,在跟别人谈分镜头、剪辑是怎么回事,现在可能村口老大爷都在用手机剪辑视频呢。

其实这是个好事儿,只有语言掌握在更大多数人的手里,它的源泉才会越来越丰富,而且你不可预见,也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当大家都纷纷公认这种表达方式,我们都能明白,我们都能接受,我们也很享受其中的时候,它就成为了一种语言,哪怕这种语言是以前课本里没有的,但是现在开始有了。当然这有一个过程,不是说你发明一个新词,别人一定要接受,慢慢过三年以后所谓的热词也就被淘汰了,但必然有些东西会被留下来。

我有一个观点是,我们为什么抗拒新事物?抗拒新事物的潜台词是什么?实际上我认为是人对某种特权失去的恐惧。本来这事只有我会,你们都不会,然后突然发明了一工具,哇,大家都会了,我的课全没了。

如果作为专业来说,你是一个足够自信的人。其实这个工具是一个好事,是对你的促进,是对你的丰富。另外一个,我觉得人类所有的规则都是在现有历史和现有前提下的一种总结,然后我们制定了一个大家遵循的某一个规则,但是(现在)很多条件变了。比如短视频,我就特别想看到一些打破规则的作品。

我再打一个比方,假设在原始社会,天上掉下来一个摄像机,有一个原始人突然捡到了,他会怎么办?他也没上过电影学,他没有学过任何视听语言,但是他觉得,哇,这个东西我可以用,我能把东西拍下来,哇还能把声音录下来,他势必会用自己的脑域去思考。

其实我觉得这个很可贵,我们和工具之间的关系就这么简单,你掌握了这个工具,你要怎么去使用它。那些规则是我们的拐杖,是我们的辅助,帮助我们更好地使用它,但是不能成为使用它的束缚。这样工具也好,语言也好,整个人类也好,我觉得才会进步。所以对我来说,我是对短视频以及各种各样新技术下出现的这些方式,包括AI,我是非常持欢迎和积极态度的。

观察者网:正好说到AI了,也正如您说的,随着AI一类的科技发展,各行从业者不少都表示受到了挑战,比如游戏业大批原画师被裁员。作为动画导演,您会担忧自己被取代吗?

陈廖宇:如果为了人类的进步,我被取代了,有什么不可以哈哈哈哈?我不想极力证明我不会被取代,因为在人类发展、社会发展进程中,有无数的职业已经被取代了。我们现在翻一翻历史书,古代那些职业现在有吗?就是因为被取代了,人类才进步,这是意义。

而且职业被取代了,不代表我这个人被取代了。我原来要废寝忘食挑灯夜战地去画这些东西,这个事被取代了,我就可以不干了,我可以腾出功夫来去想别的事情了,我觉得这是人类和机器的区别。

其实高科技这件事情,我们现在说的AI,不是今天才发生,一直在发生。你眼前的这张纸,在几千年前,它刚刚被发明的时候,它就是太高的高科技了。

在它发明之前,人类要在竹子上刻字,要在青铜上刻字,要在石头上刻字。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现在这个东西叫纸,拿起来那么轻,可以写字,可以印刷,可以到处带着,还不够高科技?纸改变了人类整个的文明和传播,但是谁被代替了?原来在竹子上刻字的那些工匠,在青铜上刻字的那些人。

我们经常看到一个古代的文物,某一个精美的工艺品,我们是不是都爱这么感叹,说这个东西我们现代人都做不出来。是现代人真做不出来吗?不是,是现代人不用做这个,现代人腾出功夫来去想别的,去造汽车,去造飞机,去造飞船,那也是古代人做不出来的。

所以我觉得,从来不用担心什么事情被代替,而恰恰我认为我们今天所有的事情,我们今天彼此的职业,一定有一天终将都会被代替。那我们还会有新的事情出现,我们还可以去想,去干新的事情,这才是人类,没有代替,人的社会怎么进步呀?

观察者网:我们之前采访《白蛇缘起》的导演黄家康的时候,他说到动画圈想有个好的编剧很难,因为没有电视剧电影赚钱,别人不愿意写。而近年来一些国产动画作品也有“画风绝美,故事稀烂”的评价。您在工作过程中也有类似的体会吗?

陈廖宇:是挺难的。但是我想说一句,中国实拍电影的编剧又好到哪去了?难道你们看的这些国产电影你都觉得“哇,编剧好棒啊”。是因为动画少,可能一共就两部动画片,然后这两部动画片的故事可能大家都不太满意,所以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动画片编剧都不行。

我一直说中国动画的整体质量其实没有大家习惯认为的那么不好,是因为他数量上少,然后从概率上来说,大家就容易觉得中国动画都不好。

我不是护犊子,我是觉得实拍电影的烂片率远远高于动画片的烂片率,哈哈哈哈。我同意说现在找一个好编剧太难了,但是我不太同意说找一个好的动画编剧更难。就编剧这件事儿,无论对哪种电影来说我觉得都很难,都是我们需要努力和改进的事情。

观察者网:基于中华传统文化IP改编,几乎是近十年来很多中国动画电影的取材方向,您认为这样的题材红利还在奏效吗,还是观众们已经出现了审美疲劳?

陈廖宇:这也是一个统计学上的错觉。一部电影受到欢迎,他碰巧是一个什么题材,你既可以总结为是这个题材受欢迎,也可以总结为是这个导演叙事功夫好,这部电影才成功,别人也做这个题材,失败的也很多,是吧?

我是特别反对把一个电影的成功简单地归功于我们选择了某个题材,我们选择了某个话题。我举个例子,《中国奇谭》里的《鹅鹅鹅》,如果我们坐在这儿像分析市场那样去分析,你觉得有多少人会看好这个题材,这种非常独特的风格,甚至说偏小众的风格,还带有一点点晦涩的叙事,能够受到多大的欢迎?我个人觉得事前是很难(预估)的,那你可能会很简单地就去否定了,不要去做这种很晦涩的题材或者很个人化的风格。

但其实不是故事相对晦涩或者风格相对独特的片子不受欢迎,不是因为他的故事和他的风格,而是因为没做好,可能是叙事没到位,可能是表达的完成度不够好,也可能是导演在创作背后的文化功底不够深。

归结于题材这件事儿特别容易,我们千万不要去总结成功的电影的经验。你看看拍什么青春回忆的题材,现在很受欢迎,马上可以有人找出一部失败的同类型电影打脸。

也有那种题材很晦涩,甚至听起来还有点不那么符合当时气氛的,我具体就不说什么片子了,结果人这片子拍得很好。一个关于殡葬行业的片子,这个题材好难搞,听起来都不吉利,但你把故事编好了,拍好了,人物塑造好了,照样受欢迎。

所以回到动画片里头,道理是一样,我从来不认为成功是因为选择了哪个方向和题材,就是无论你哪种类型哪个题材的片子,做得足够好才是关键。

观察者网:您在之前的采访中说过,中国有一批年轻的动画人总想证明,动画不只是给儿童看的,所以总是更倾向于追求给大人看的动画。相反,好莱坞却是做全年龄向的合家欢。您认为这种想法对于动画创作而言是自我设限还是自主选择?未来中国动画的创作是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呢?

陈廖宇:当时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实际上有一个前因。就是我们曾经啊,社会大众过于把动画定位为小孩看的,我们电视里也叫“少儿频道”是吧?甚至在电影电视这行业内很多人也会习惯性地把动画片定为“低幼”那个年龄段的,所以导致做动画的人他总想证明动画不仅仅是给小孩看的,会过于强烈地去表示这一点,所以我们会更多更积极地去做一些高年龄段的作品来证明这件事,但绝不是对低年龄段作品的贬低或者否定。

比如说迪士尼的动画片,它不是简单地说去怎么区分受众的,这是它的一个习惯,或者说是它在商业市场上的一个定位。从市场角度,它本身就是在追求最大数量的人的喜欢。定位不论好坏,只要有足够的多样化就行。

所以有的时候我会开玩笑说,世界上各种类型的的动画都有粉丝,但迪士尼动画或者美国动画其实谈不上有粉丝。是因为没有人喜欢吗?不是,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接受,或者说地球上喜欢和接受它们东西的人足够多的时候,这些人就不叫粉丝了。

你看它们电影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门槛,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甚至说播放了一半你再开始看也行,它可以提供即时的快乐,当下就能给你提供一种非常愉快的观影体验,这是这种电影类型所追求的一个效果。

世界各国对动画都会有不同方向的认识,这也很正常。我觉得只要它的认识和类型足够多,定位足够丰富,那这个行业就是健康的;反倒是当它的风格和定位类型偏向于单一的时候,那业内人士可能就需要思考了,或者说有责任去做出改变。

观察者网:《中国奇谭》也入围了本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的“最佳动画片/最佳动画剧本”,有什么期待吗?

陈廖宇:我尽量现在不去想这件事,这样什么结果都好。我把入围就当成是成功了,或者别人对我们的肯定了,如果后面有什么结果,我们就把它当成一个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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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中国奇谭》总导演:选片先选人,导演的三观不正会暴露在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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