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是刀郎钻研传统音乐多年创作出的作品,取材自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同名短篇小说。

华语流行歌坛的创作,向来重抒情性而轻叙事性,讲故事的歌不多见,讲怪力乱神故事的歌更罕见。读过蒲松龄原文,我们不难发现,聊斋故事只是这首歌曲的创作基础,让歌曲具备独特性的重要因素,是刀郎讲故事的方式。复杂多义的歌词是显性文本,而同样多层次的音乐成了这首歌的“隐性文本”。

上耳一听,东北二人转风格的俚俗小调,凝结了东北方言的语感和智慧,十分接地气。前奏起,键盘刻意强调的反拍律动与贝斯的稳扎稳打鲜明对比,形成的雷鬼音乐节奏松弛而俏皮,营造出唠着嗑儿讲故事的氛围。故事进入后,伴随着演唱者的讲述不时会蹦出堂锣、小号(合成器模拟)极具幽默感的尾音上卷,与东北靠山调表情丰富的旋律和戏谑而尖刻的歌词相得益彰,令人忍俊不禁。幽默好玩儿,是刀郎为这首作品披上的一层糖衣。

有经验的听者会在演唱进入后发现一个严重问题:演唱旋律与乐队演奏不在一个拍子上。前奏开始,音乐就是不规则也不常见的7/8拍子,演唱则赫然是规整的4/4拍,而且两者叠合在一起竟毫不违和。随着音乐进行,刀郎会依据唱词语气随机“抢拍”,对齐节奏,处理灵活、设计周密。歌曲后段,音乐速度加快形似流水板,音乐仍是7/8拍,但,7拍的内部组合由之前的4+3颠倒为3+4,应和歌词从“讲故事”进入“发议论”、从奇幻转向现实、从嬉笑转为怒骂。花场黑话和二人转曲调的“俗”,与创作中精巧设计的雅,在这首《罗刹海市》中实现了调和平衡。

《罗刹海市》是刀郎新专辑《山歌寥哉》中的一首。《山歌寥哉》中的“寥哉”一语双关,既与《聊斋》谐音,提示创作题材来源,更取其“寥落,冷清、寂寞”之意。我国传统音乐中的山歌,资源丰厚,但多隐没于民间,既不受商业音乐市场重视,也难入严肃音乐创作者的法眼。刀郎此次的专辑创作,歌词皆取自《聊斋》故事而作,曲调则都源于各地民间曲牌:「广西山歌调」「靠山调」「时调」「闹五更调」「没奈何调」「栽秧号子」「绣荷包调」「河北吹歌」「道情调」「银纽丝调」「说书调」,形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山歌+聊斋的专辑概念。这场小型的民歌展演,着实让很多听众开了眼界,领略到民间音乐多彩的魅力。我们可以想见,刀郎在采集、学习这些曲调时,确实是下了真功夫的。

《山歌寥哉》共11首作品,《序曲》与《未来的底片》一头一尾,曲牌不同却共用了一句音乐主题,前后呼应仿佛专辑的“序”和“跋”,把其他歌曲都装进了这本书。有趣的是,专辑不但序曲与尾声俱全,而且11首分曲的全部“伴奏”也同步上线。这不是一个常规的通过鼓励翻唱来推广歌曲传播的营销策略,而是刀郎希望听众们能够对他下苦功四处收集-消化-再创造,并且包揽作曲、编曲、制作、及部分演奏的音乐,给予更多关注的一种暗示。

在《序曲》中,竹笛与电风琴交相辉映,前者负责广西山歌调旋律、后者辅以爵士乐基底,但,音色上都镶了一圈电子效果的边,为歌曲平添一层迷幻氛围。电子打击乐让音乐动感十足,但音乐主题的增值、减板变奏手法又清晰地体现出中国传统音乐的血脉。专辑里,迷幻电子、雷鬼、说唱、融合爵士曲风,与竹笛、唢呐、管子、二胡以及各具风味的民间曲调无间交融,我们听到了传统与时尚融合、中西混搭,传统音乐以不失其地道风味同时符合当代人欣赏趣味的方式活态传承。

刀郎是灵光乍现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创作思路吗?当然不是。2020年,他就发表了受话本和评弹、昆曲等戏曲影响而创作的专辑《弹词话本》,专辑介绍写道:“专辑自2013年就开始筹备,制作团队围绕着这个主题尝试了许多种苏州弹词与当代流行音乐的融合方式”,在多次尝试后,最终决定“将创作内容转向研究话本人物”。刀郎去所有与话本人物有关的地方实地考察,去弹词的故乡苏州浸润,研究三年才动笔。2013年,差不多就是他开始在大众视野中消失的时间。

1995年,24岁的四川小伙罗林来到新疆,从此醉心于当地民间音乐的魅力,尝试把新疆音乐与他稔熟的流行音乐相结合,并以南疆刀郎部落为自己取艺名“刀郎”。十年后,刀郎声名大噪,也引起争议。2023年,52岁的刀郎重回大众视野,新专辑成色如何,交由大众检验。

作者:赵朴 流行音乐专业博士、杭州师范大学副教授

编辑:徐璐明

标题:文艺评论|重新认识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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