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念梁羽生
说到梁羽生,小时候,看新派武侠小说,喜爱者有二,便是金庸、梁羽生。金庸多说了,梁羽生较少谈。听说梁老百岁冥寿快到,写篇芜文聊聊他,该合时宜吧!梁老写稿,有个习惯,就是用蓝垫纸,原稿藏手边,复印传报馆,因此他的小说,大都会有原稿本。粱老小说比金庸多,有卅五册,问最喜爱哪一本?我总以为必然是《白发魔女传》,卓一航、练霓裳的恋情,回肠荡气,心有千千结,堪比杨过之于小龙女。结果答案出我意料,梁老关门女弟子杨健思老师告我“梁老最喜欢的是云蕾”,也就是《萍踪侠影录》的女主角,大多数读者不知道这回事,当然,沈先生也不知情,咱们都迷《白发魔女》练霓裳。
梁羽生
梁羽生与金庸,既是同事又是毕生好友,两人皆职于《大公报》《新晚报》,当编辑,日夕对坐,闲时就下围棋遣兴,两瓶啤酒,一碟卤物,可消永昼。以段数论,本是梁老约略占先,后来金庸发了大财,请国手聂卫平当教席,棋技突飞猛进,于是梁羽生稍逊一筹。梁老叹曰“老查有一流高手指点,我独行,岂能不能输?输数子已属幸运。”当年《新晚报》三友、除金、梁二人外,还有国画大师黄永玉,今皆作古人,天堂相会,当会以棋为乐,以酒为欢吧!只是一山藏二虎,是非必多。小道消息说金、梁二人曾闹不和,是否如此?两老皆以武侠小说鸣,彼此都希望在小说上有所作为,这必然会有,若然说,你争我斗,要把对手压下去,绝不可能。为此,梁老师特意为我讲了两个小故事。其一是梁羽生中风入九龙医院,金庸闻讯,飞奔往探,见梁老昏迷未醒,在病榻旁边小几上留下一纸条,大意谓“兄醒来,有事请找我。”岂料此纸条竟掀起了一千层浪,竟有人狗尾续貂,附会成金庸在病榻几上留下一张没填银码的支票,哈哈!哪有这回事?先是杜撰两人为争小说排名而不和,继而编出没填银码支票闹剧,知情者无一捧腹大笑。正如梁老师所言,金、梁由始至终都是莫逆之交,梁羽生移民澳洲,每回香港,金庸必请梁老往最高档的食肆相聚,两人还下棋杀伐,乐何如之。可有一段时候,金、梁二人真的闹得不快。因何如此?这得怪韦小宝之一的倪匡,写了文章批评梁羽生武侠小说不经看。梁老以为是金庸授意倪匡操笔,至为不快。后有人告他,全然是倪匡自作主张在《明报》上率而为之,梁羽生听了,反觉不好意思,(老夫错怪老友了矣!)
至于倪匡为何要指责梁羽生武侠小说不耐看?杨老师推测“可能是倪匡对左翼阵营作家上纲上线吧!”说梁老小说不耐,我绝不能认同。我曾经说过“好的小说,人物必为读者所牢记。”梁老小说里头人物,我闭上眼,随口能说出不少个:《七剑下天山》的凌未风,飞红巾《白发魔女传》的练霓裳,卓一航、《萍踪侠影录》张丹枫、云蕾,《塞外奇侠传》的楚昭南……小说不行,我怎会如此记得?气平了,梁老不再埋怨金庸,金庸自也不会将梁老的误会放诸心里。梁羽生弥留之际,执意要打一个电话,打给谁?便是金庸,他要亲自向挚友道别。古有伯牙,子期之交,今有金庸、羽生之义,皆为美谈。
金庸、倪匡的异同
风雨凄凄,夜来寂寂,往事绵绵,不绝滔滔。悠悠中,想起查大侠金庸,浙江海宁人,离世已六年,本月十日正值他百岁冥寿,各地都有不少追思活动,而当中最起劲、隆重者莫如查氏故乡浙江海宁。大部分海宁人都以本市出了一位当代大文豪而骄傲,金庸百冥寿,岂可马虎从事?市政府,带头筹办各项活动。二月初旬,接到香港《文汇报》编辑部的讯息,要求我为金庸的纪念活动题字。哎哟哟!这可折煞我耳,我非书家,一向没有题字的习惯,字写得歪歪斜斜难见方家,岂可献丑?编辑小玲女士说“沈先生,这可不是我们办的事,是浙江省海宁市政府提出要求的,我们只是转述讯息罢了!”自古而来,官字两个口,只好献丑不藏拙。话虽如此说,能为前辈金庸题字,叶家坟墓出青烟,心里面实在感到荣幸、高兴。
金庸
过去的岁月当中,的确写了不少关于金庸的文字,结集成书者,也有《金庸与倪匡》《金庸韵事》,至于其他稿件、散见于各大报章、杂志,更是不可胜数。正因如此,人家就以为我是金庸专家矣。实在太抬举我了,若跟倪匡《一看二看三看金庸》、陈墨《金庸小说赏析》、杨兴安《金庸小说十谈》等相比,我大概是大海中的小鳖。我是一个金庸武侠小说爱好者,故事看得有趣,介绍他人看,胜任有余,说长道短分析,却非我这个进不了大学门槛的老头儿所长,胸无点墨,咋能月旦?一直以来,我总以为小说最好用来阅读,个人喜欢至重要。人家说人家,我看我自己,体会便可,小说一解便俗。最近有电视台来访,要我说说跟金庸的交往,大抵以为我跟查先生至为相熟,谬矣!其实并非如此,我前后见过金庸不超过十趟,吃饭也只吃过两三回,说不上相熟。有多少了解,全然通过一次访问,其他都是道听途说,间接听来。不讳言,我跟《明报》中人十分相熟,像倪匡、阿乐、戴茂生、潘粤生、哈公、黄俊东、胡菊人等,都说过不少金庸事迹,这群人当中,又以金庸身边两位“韦小宝”:倪匡、阿乐说的最多而传神,默记心中,咀嚼过后,吐出就成了金庸传奇。
倪匡
金庸与倪匡是老朋友,金庸年长十二岁,有相同之处,也有互异之所,不妨聊一聊。先说相同之处,都是当代大作家,金庸武侠、倪匡科幻,难有再来者。两日同是浙江人士,金庸海宁,倪匡镇海,却都不算是上海人。难怪倪匡从来不以上海作家自称,他跟我说:“在香港,能称上海作家的,只有你小叶!(依达也是)”话没说错,我生于上海,崇明岛人士,正是地道的上海人。金庸、倪匡都喜欢看书,金庸太太林女土告我“查先生在家中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在看书。”倪匡亦然,写作、喝酒以外,便是看书。至于相异之处,端在于写作态度。金庸曾说过“我自小就喜欢看武侠小说,中国比较出名的武侠小说相信看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包括好的、坏的。当然各时代有各时代的特色,近代的我较喜欢白羽。写小说,我对人物塑造比较重视一些,当初写小说时,只会有一个轮廓,然后慢慢发展,小说在报上连载,并未刻意写一部步文学作品,只望读者喜欢看,看后高兴就是。一部小说,人物很重要,因此必须有鲜明的性格。故事情节大可以随时变动,人物性格却要得很清楚,很透彻才成。”金庸写作速度并不快,因为每天都在报纸上发表,每次只能写千来字,写的时间约莫一小时卅分钟左右,下笔却要相当时间去构思:“例如每篇的细节如何发展和连续等,我个人认为小说中的人物比较重要,故事峰回路转令人目不暇给,但对人物性格的塑造就不能疏忽。”还有金庸对自己的作品十分重视,字斟句酌,马虎不得,同一部小说因而有一版、二版、三版。咱的倪匡,大不相同,泼出的水,就不会收回来,矢言永不修改。彼之小说只述重情节,不重性格。日友小岛末夫,谙中文,看了几十本《卫斯理传奇》,曾对我说道:“倪桑的小说,严格而言,不能称为小说,充其量只是类似中国流行的说书罢了!若能写时用心,写后修改,效果会好一些。”他那知道倪先生一小时写四千五百字,哪有时间斟酌!(喂喂喂,老子要去喝酒泡妞呀,哪有功夫闲坐着!)
曾告知倪匡,照例“哈哈哈”三声笑:“我可没有老查的劲道,世界上的小说哪有完美无瑕的?即便是《红楼梦》,要改嘛,还是可以改的!”听来、真有几分道理!还有一点,金、倪对待婚姻的态度,也大不相同。金庸前后结婚三次,而风流倪匡只有一次。他的宗旨,酒后对我说过“小叶,做男人,老婆只能有一个,但女人可以有一百个,哈哈哈!”因此,绝对反对金庸离婚再娶。今夜,冷雨纷纷,寒风阵阵,故人已去,问道无门。人曰——“莫道天涯知己远 有缘何处不相逢”相逢应在天堂中。
标题:梁羽生诞辰百年|沈西城:梁羽生、倪匡与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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